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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
周熙甯不由自主地往书宁身边靠了靠,圆鼓鼓的包子脸上露出不安神色,深吸了一口气,声音微微颤抖地问:“小姨,我……我是不是闯祸了。”
书宁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,柔声道:“不怕,这是猎场,咱还没治她一个擅闯猎场的大罪呢。”话虽如此,却还是不免心里直痒痒,琢磨着那个受伤的女人到底跟周子翎是什么关系。
先前听周子澹信誓旦旦地说周子翎对那崔玮君一往情深,矢志不渝,书宁还很是感动了一番,没想到一转眼又瞧见他对着这个叫阿宁的女子神魂颠倒,顿觉失望,望向周子翎的目光也少了先前的热烈。
周子翎装若疯狂地冲上前去,双目圆睁,脚步踉跄,慌乱而狼狈,平日里冷静镇定的气度消失无踪,仿佛只是街巷间的普通男子。他又唤了声“阿宁――”,声音里盛满了浓浓的情感,有思念有狂喜,还有不敢置信的诧异。
侍卫们都察觉到不对劲,抬着那女子不敢乱动,齐齐地停在原地。周子翎踉踉跄跄地扑上来,双手颤抖地抚摩着那女子苍白秀丽的脸。
书宁狠狠别过脸去,却猛地瞧见周熙甯瞪大了眼睛使劲儿朝那边探看,脸一黑,赶紧伸手捂住他的眼睛,小声吼道:“小娃儿别乱看。”
说着话,又朝四周的侍卫们作了个手势,道:“我们去别处。”这地方就留给周子翎跟他的新欢你侬我侬吧。
书宁领着周熙甯从岔路走开,一路上小皇帝好奇地不断地扭头往后看,待走得远了,他想了半天,又拽拽书宁的衣袖,一本正经地道:“小姨,你说,我的准小皇婶是不是要换人了。”
书宁没好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子,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道:“你一个男孩子怎好如此八婆。八婆得久了,小心日后形容猥琐,连你小皇叔半分容貌气度都及不上,长大后如何娶得到绝色佳人。”
周熙甯眨巴眨巴眼,很是认真地道:“小姨你乱讲,我母后说以后我爱娶多少个就娶多少个,多漂亮的都行。”
“小色鬼。”书宁扶额,以仁贞太后的性子绝不会跟自己亲儿子说这些,她想也不用想就晓得这些话定是仁和太后和他讲的。想起仁和太后床笫之间的荒唐劲儿,书宁不由得一阵头疼。
好歹周熙甯年岁尚轻,性子尚未成形,还能掰回来。书宁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阵,却发现自己也很没有经验,便是想劝也无从劝起,只得咬牙叮嘱道:“你长大后就晓得了,成亲可不只是找最漂亮的那个。你瞧瞧你小皇叔,他若是想娶个最美的,能等到现在?”
周熙甯眨巴眨巴眼,小圆脸上浮现出狡猾的神色,压低了嗓门小声道:“小姨,难道你不想看看我那小皇婶到底生得什么模样?说不定真是倾国倾城呢?”
见书宁面色不豫,他又赶紧咧嘴朝她讨好地笑,“当然,那个阿宁姑娘便是生得再貌美,也远不如小姨这般可亲。”
书宁被他这么一说,也多少有些心动,咬牙想了想,狠狠一拍手道:“甯哥儿说得对,咱们不看白不看。”说罢,朝周熙甯点点头,一拍马臀,雄赳赳气昂昂地策马朝周子翎所在的方向冲过去。
那个叫做阿宁的女子中了箭受不得颠簸,周子翎招呼着侍卫临时弄了块板子把她放在上头抬出去。书宁和周熙甯骑着马赶到的时候,他们才走了不多远,周子翎没有上马,始终紧握着阿宁的手不放,两眼通红,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,仿佛身畔的一切都已是虚空。
至于那个女子――书宁策马缓缓走近,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。
这一刹那,书宁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,狂跳起来。那的确是一张漂亮的脸,虽说她紧闭着双眼看不见目中的涟漪,虽说她的脸色苍白不见丝毫红润,可那五官却是万里挑一的精致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
书宁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,却恍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,那浓烈飞扬的眉,那挺直秀丽的鼻梁和弧度美好的唇……明明是个美人,可书宁却越看越觉得心里头堵得慌。这种感觉很奇怪,就算先前知道周子翎可能要娶蒋明枚时,她都没有这般憋闷。
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子翎和那个女人,看着他们缓缓而过,越走越远,她却只是不动,冷漠又疏离。
周熙甯有些担心地拽她的衣袖,声音里透着微微的惶恐和不安,“小姨――”他眼巴巴地看着她,眸中隐隐有水光,“小姨你没事吧。”
书宁抖了抖缰绳,忽地一咧嘴,挤出灿烂的笑容来,“哈哈”一笑,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,“那姑娘长得漂亮,配摄政王倒也不亏。”
她明明在笑,可眼睛里却盛满了哀伤,连周熙甯这么个小孩子也能明显察觉出来。
回去的路上气氛很低落,周熙甯好几次想开口哄一哄他的小姨,可他到底只是个未通□□的小孩,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,也不知该如何劝解。回了营地后,他也顾不上向大伙儿炫耀自己的猎物,一溜烟地奔向仁和太后院里求救。
至于他为何找仁和太后而不是生母仁贞太后――周熙甯直觉,这样的事情仁和太后仿佛更懂。
果然,听得他因情绪激动而略微颠三倒四的叙述,仁和太后的脸上顿时微微变色,但在周熙甯面前她还能尚且稳住,镇定地笑了笑,柔声道:“你小姨年岁还小呢,不急着谈婚论嫁。至于你小皇叔,难得能遇着他喜欢的人,母后只有欢喜的。只可惜了那蒋家小姐,但也是没办法的事。好在这桩婚事只是口头上提了提,旁人都不晓得,陛下也莫要说出去,不然,到底对蒋家小姐不好。”
周熙甯眨巴眨巴眼,小脸红红的,担心地搓手指,“小姨看起来很不高兴。”
“那陛下还不得多陪陪她说话。”仁和太后笑着提醒道:“二小姐与陛下素来亲厚,你若是陪着她,她心里头多少能舒坦些。”
周熙甯甚觉有理,顿时便有些坐不住。仁和太后见状,和他说笑了两句,便让宫人送他去了宁家院子。
待他一走,仁和太后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阴沉,咬牙切齿地恨道:“好个郑老贼,竟使出这一招。”
黄嬷嬷顿时心神领会,“娘娘的意思是,那个女人是郑国师派来的?”
“不是他还能有谁!”仁和太后气得一脸铁青,狠狠地拍着桌子低声道:“嬷嬷没听陛下说摄政王唤那个女人阿宁吗,十有八九把她当做崔玮君了。能有这本事寻到跟崔玮君长得相像又不被我们知道的,除了他还能有谁?本宫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王爷迎娶蒋明枚,那郑老贼偏偏这时候使出这招,这桩婚事哪里还作得准。”
黄嬷嬷讶道:“那……那可如何是好?”
仁和太后咬着牙,没说话。过了好半天,才不耐烦地挥挥手道:“不过是个假的,便是相貌长得再像,岂能有崔玮君半分风采。摄政王不是傻子,这会儿不过是初见才迷了心神,过不了几日他自己就明白了。”
嘴里虽这么说着,心里却难免有些担心。以郑国师的精明,既然好不容易寻了那么个女人过来,又迟迟地拖到现在才放出来,又怎会只空有崔玮君之貌。以摄政王对崔玮君的感情,即便她只得了崔玮君风姿的皮毛,只怕也不容小觑。
琢磨了半晌,仁和太后终于还是坐不住了,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,最后长吸了一口气,摆出一副郑重又端庄的姿态来,沉声吩咐道:“出了这么大的事,本宫岂能不闻不问,传令下去,摆驾梧桐院,本宫要亲自去探望这位宁姑娘。”
梧桐院是周子翎暂住的地方,仁和太后的凤鸾抵达的时候,只见院子里一片死寂,若不是正屋大门口恭恭敬敬地站着十来个太医,仁和太后几乎要以为这里根本没有人。
宫人高声唱喝,太医们慌忙下跪见礼,正屋大门却依旧紧闭,周子翎并未出来迎接。仁和太后心平气和地下了銮驾,端着架子缓缓进院,径直朝正屋走去。
进了屋,不待周子翎上前来参拜,她已疾步上前踱至床边,口中道:“听陛下说他在林子围猎时失手伤了王爷身边的人,本宫甚是不安,故特意来瞧瞧这位姑娘的伤势――”说话时,她已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。
“啊――”地一声轻呼,仁和太后不敢置信地捂住嘴,双目圆睁,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,又惊又诧了老半天,终于缓缓回过神来,复又靠近了些,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一阵,方才颤声问:“这……这是崔姑娘?”
“不是。”周子翎这会儿已不复周熙甯口中所说的那般心神不宁,面上已然镇定,只是目光依旧不动,直直地落在那宁姑娘的脸上,沉声道:“只是……只是跟阿宁长得像罢了。”
说罢,他又猛地转过头来不再看她,深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,脸上愈发地坚定冷静,“围场戒备森严,外人岂能擅入。此人来历不明,只怕另有所图,还请太后下令彻查此事,莫要中了歹人的奸计。”
仁和太后脸上终于露出和蔼的笑容,往床上扫了一眼,态度愈发地亲切,“王爷说得是,本宫定要彻查此事,决不让奸人得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