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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对, 夏熙暗地里摇摇头,不是对方在看管不听话的小狗,应该是不听话的小狗在看管他才是。
两个贴身随侍都被蒋战威挥退,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出去了,其中较为年轻的那个随侍关门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瞧了夏熙一眼, 对夏熙的佩服之情顿时如滔滔江水。
因为若换了个人面对眼下这种场景, 肯定会觉得心惊胆战, 坐立难安,——起码年轻的随侍觉得自己若是被堂堂战王爷一脸严肃地看着睡觉,不要说闭眼, 不被吓尿就不错了,可夏熙一脸镇定,除了疑惑之外没有露出任何不安。
其实夏熙连疑惑也是装出来的,“都这么晚了, 王爷不回去休息吗?”
“我还不困。”
“可我困了。”
“嗯,你睡你的。”
“……”
蒋战威正好看完半页书, 朝夏熙望了一眼, 只见少年抱膝坐着,明亮的双眸扑闪扑闪的, 似乎因为他刚才生冷的态度而有些受挫。蒋战威心头一紧, 却在夏熙回望过来时匆忙移开视线, 唯恐泄露自己眼里的担心。
夏熙默默地躺进了被子里。
听到夏熙躺下来的声音,蒋战威放在书页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,看书的眼神也有点飘忽, 原本是读半页书再看夏熙一眼的,如今连一行都没读完,就忍不住想要看夏熙了。
但他还是逼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半页书看完才抬眼。
少年已经盖着被子躺好了,是很规矩的仰躺的姿势,精巧的下巴被薄被盖住,发丝安分地垂在两边,瞧着稚气又温顺。也许是发了烧觉得冷,少年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,将嘴巴和鼻子也盖住了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双本就漂亮的眼睛因此而变得更加显眼,像猫咪一样圆滚滚的,在蒋战威看来有说不出的可爱。
甚至可爱到他不想看书了,只想走到他身前,拉下他挡脸的被子,拉下他身上的衣衫……
蒋战威一边为自己这样的念头而觉得不堪,一边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,手指不由收紧了,书页被弄得有些皱,上面文字也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凑热闹,完全看不进去。
蒋战威开始在心里默背金刚经。
这是他烦躁时养成的习惯,只消背一会儿就能静下来,虽然它只能起压制作用,并不能让心里的躁气减少和消失。
而有些感情,越是压制,反弹的就越厉害,待破柙而出的那一日,轻易便会掀起万丈波澜。
蒋战威和夏熙就这样一个在案前一脸严肃冷酷地默背经文,一个在床上用被子裹成茧只露一颗毛茸茸的脑袋,场面看起来明明很古怪,气氛却意外的和谐。待蒋战威重新平静下来,夏熙那边似乎也陷入了平静的睡眠,保持着仰躺的姿势许久没动,呼吸声又轻又缓。
于是蒋战威放下书,重新看向夏熙。少年闭着眼的模样很乖,纤长的睫毛从蒋战威所坐的角度看上去显得更长,让蒋战威忍不住想起他睁眼望过来的样子,眼波如湖水般荡漾。
却不料夏熙就在这时睁眼望了过来。
蒋战威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顿时结结实实地和夏熙的目光撞在了一起,那张冷冰冰的面瘫脸上不动声色,心里却像做了什么坏事被逮住的小孩一样升起了慌乱。偏偏夏熙不肯放过他,毫不掩饰地直接问:“王爷为什么一直看我?”
蒋战威收回视线,没有出声。
夏熙歪歪脑袋,继续问:“王爷怎么又不看我了,我不好看吗?”
蒋战威心里懊恼,还是没有出声。
因为说什么都不对。
“难道王爷觉得我不好看?”
蒋战威终于出声了:“身为男子,不应注重外表好不好看,而是……”
“为什么男子就不能注重外表?”夏熙认真说:“王爷的外表就很好看,我很喜欢。”
蒋战威的耳朵红了。
而这次的光线不像前两次那样暗,夏熙清楚地凭借烛光看到了他发红的耳朵。夏熙微微勾起唇角,掀开被子,起身下床,一步步走向蒋战威,蒋战威只觉得一颗心随着夏熙走进的步子而一下下跳停,再抬头的时候,夏熙已经来到他身前。
“你的鼻子很好看,嘴巴也很好看,”夏熙边说边朝蒋战威凑近,“还有眉毛和眼睛……”说这一句的时候抬手摸向蒋战威的眉骨,但并没有碰上,只在相隔一寸不到的地方虚虚轻抚,而这若有似无的抚摸更能挑动人心,“我都很喜欢。”
距离实在太近,蒋战威脑中已经响起了危险的警报,可少年毫无自觉地望着他,眼里尽是真诚,瞳孔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,弧度优美的唇离他只有咫尺之遥。
这是任谁都难以抵御的诱惑,偏生夏熙又唤起了那个让蒋战威心头发颤的称呼。
“阿战,”夏熙把虚抚蒋战威眉骨的手移到了嘴唇,“我觉得你长得好看,便会想要看你,你也一定是觉得我长得好看,所以才看我的,对不对?”
蒋战威紧抿着嘴不说话,得不到回应的夏熙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,却在这时被蒋战威一把攥住。蒋战威的动作看上去有点凶,语气听上去似乎也有点凶:“你既然想要看我,为什么还要走?”
夏熙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,“你又不喜欢我,我怎么好意思留在这里惹你厌烦?”
蒋战威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:“我从来不曾厌烦你。”
“那你喜欢我吗?”
前一句话说得实在太快,蒋战威隐隐有些后悔,所以这一句又不出声了。夏熙挑了挑眉,“你不说话,我就当你默认了。”
然后不等蒋战威反驳便继续道:“我知道你对我不仅仅是喜欢,而是爱慕,却又不好意思明说,整颗心都被我占满了,一见不到我就会觉得不安……”
夏熙故意用了那种玩笑的语气,表情还带着些洋洋得意,那得意的小模样却一点也不讨人嫌,反而看得人心头又酥又痒。
蒋战威知道自己应该打断他,否定他,告诉他不要得寸进尺,却始终没有。蒋战威从来不受任何人和物牵绊,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,可现在,他似乎对眼前的人束手无策,无计可施。
玩笑的妙处在于随时可以适可而止,也可以大言不惭。夏熙说完冲蒋战威一笑,脸上尽是明晃晃的漂亮与鲜活:“我讲得对不对?”
蒋战威没有答,只深吸了一口气。片刻后,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:“你应该清楚当今的政局。”
“……啊?”
“皇帝早就被架空了,朝堂中有一半都是我的人,不管兵权还是政权,全都在我手里。”
夏熙还是有些不解,“什么意思?”
“别人给你的,我可以十倍百倍地给你,别人给不了你的,我依然能给你。所以……”
——所以不要离开我。
他没将后面的话说完,但夏熙懂得他的未尽之意。可夏熙就是要逼着他清楚明白地说出来,抬起头直直望着他,“所以怎样?”
灼亮的眼眸让蒋战威晃了晃神,攥着夏熙的手都无意识地松了松,夏熙干脆抬手按住蒋战威的肩膀,整个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压在蒋战威身上,语气带着诱惑,又带着说不出的气场,“告诉我,——所以怎样?”
在某些方面,夏熙和蒋战威是一样的人,都喜欢别人俯首称臣。若单看夏熙有意展露出来的片面,会觉得惠风和煦,一切安好,只有深入其中,才会发现它是如何遮天蔽日,甚至让踏入者连回头张望的机会都没有,便被席卷得灰飞烟灭。
蒋战威感觉到了危险,却无法移动,也无法移开目光,直到夏熙抬手摸上他的脸才恍然间回过神来,推开了夏熙的手。
明明只推了手,也没有用力,然而夏熙捂着肚子弯下腰,像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。
“怎么了?”蒋战威登时心头一紧,“肚子疼?”
想到夏熙眼下还在生病,蒋战威皱起眉,不等夏熙答话,便一把将人抱起来,大步送回床上,然后便急匆匆地站起身,“我让人再把大夫叫来。”
“不要大夫,”夏熙抓住蒋战威的衣摆,像只求抚摸的猫咪一样主动仰躺着把肚子凑到他手边,“揉揉就好了。”
少年此刻的样子慵懒又娇憨,让蒋战威鬼使神差地当真将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上。下一刻便想收回手,却少年被按住了,“要轻点揉哦。”
蒋战威整只手掌乃至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,心脏跳得又急又快,每寸血液都在发烫,夏熙能明显感觉到蒋战威手掌的温度就像火炭般,热得惊人。虽然夏熙的肚子并不疼,但木芙蓉天性喜暖畏寒,天气热倒无所谓,稍冷一点就觉得不适,被这样温热的大手按揉,有种说不出的舒服。
他舒服了,蒋战威却很难捱。隔着薄薄的衣服,蒋战威清晰地体会到细滑的触感和莹白的肤色,连双眸都开始发烫,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看。不过是揉了一会肚子,却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仗,额头都冒了汗,表情看上去也更生冷骇人。
但蒋战威还是坚持揉到夏熙看上去不再疼的时候才松手,“好点了吗?”
“嗯,”夏熙尖细优美的下巴小幅度地点了点,“阿战,谢谢你。”
说完直起身子,往蒋战威脸上亲了一口,“这是谢礼。”
软软的触感沾在脸上,只有短短一瞬,却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,蒋战威的表情依旧生冷,但一颗心犹如鹿撞,怦怦乱跳。
始作俑者却浑然不知地抱着一团软乎乎的被子睡着了。
但夏熙睡得不是很安稳,因为在睡梦中隐隐感觉有人紧紧握着他的手,就像难以挣脱的枷锁。他想要挣开,对方的力道却随着他挣扎的动作而越发加重。夏熙不舒服地皱起眉,对方的力道又轻柔小心起来,但仍像枷锁般铐着他不肯松。
这种被铐住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早上被叫醒。
夏熙昨夜睡得本来就晚,再加上喝的药会让人犯困,又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被叫醒,整个脑袋都是迷糊的,眼睛也不愿意睁开,只凭借耳边熟悉的声音和气息判断叫他起来的人正是蒋战威,不由嘟囔着问:“……为什么要起那么早?”
声音软糯得要命,还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,蒋战威隔了片刻才定住心神,面色如常般淡淡开口:“去上朝。”
“哦。”夏熙依旧闭着眼,敷衍地道了句:“慢走再见。”
正要翻身朝里继续睡,却被蒋战威拉起来,“你和我一起去。”
夏熙怀疑自己没清醒出现了幻听,终于睁开眼,迷茫地看着蒋战威,“去哪?”
一对长睫毛缓慢地眨了眨,双眸因为还没睡醒而缠着水雾,瞳孔像是吸饱了墨汁般漆黑又盈亮,模样很呆,却异常可爱。连蒋战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没当他看着夏熙的时候,眼底的寒冰会不自觉地融化成水。
还是那简短的三个字:“去上朝。”
蒋战威的衣服已经穿好了,见夏熙迟迟不动,竟亲手帮他把衣服套上了。而夏熙的脑子依然处于迷糊中,甚至禁不住困意而重新闭上了眼睛,也没去想蒋战威为什么给他穿衣服,只想着既然有人伺候着穿衣,乐得轻松,便配合地张开了手。
天边微微泛起亮光,街道和房屋开始在亮光里一点点浮现,直到跟着蒋战威上了马车,夏熙才终于清醒。
“你上朝为什么要带着我?”
“今天早朝的时间会比较久。”
夏熙一时间搞不懂久不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,不由皱起眉,“久又怎样?”
昨晚那种看管爱乱跑的小狗的眼神再度出现在蒋战威脸上,蒋战威抿着嘴,没有回答夏熙的问题,只说:“要不要先吃点东西?很快就到了。”
马车行驶的又快又稳,车内的空间又大又宽敞,中间的小矮桌上摆放着温度适宜的茶水和各种精致的点心。夏熙摇摇头,有些不舒服地按了按太阳穴,“我不饿,我只想睡觉。”
蒋战威看着夏熙的眼底染上了担心,但语气听上去依旧冰冷,“等到了就能睡了。”
说话的同时伸出手,轻轻抚过他的太阳穴,像是在替他按揉,但仅仅几秒的功夫便收回手,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夏熙的错觉。
果然如蒋战威所说,目的地很快到了。马车一路奔过安静的街道,哒哒的马蹄不断敲打着石板,最后稳稳地在端门前停了下来。
作为皇宫的正门,进去的人一律要下马下轿,也不准佩戴兵刃,蒋战威的马车却能通过层层禁卫长驱直入,一路畅通无阻地驶进宫内。但它没有去早朝所处的乾坤殿,而是绕过乾坤殿进了后宫内一处布局雅致的宫殿。
蒋战威直接把夏熙带到殿内的寝卧,“困就在这儿睡吧,”又指了指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,“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,等我下了朝就来接你。”
夏熙的确还很困,便乖乖地点点头,甚至没问蒋战威这是哪,那全然信任的模样让蒋战威心里一动,好容易才忍住想轻抚少年脸颊的念头,只克制又仔细地给他掖好了被子。
其实夏熙知道这是哪,而且堪称熟悉。——这里是蒋战威年幼时和母妃徐氏居住的安景宫,夏熙不仅来过,还曾被蒋战威用符纸困在这里。
当年徐氏亡故,有传言说安景宫晦气,便无人再住,渐渐荒芜了,如今蒋战威独揽大权,大张旗鼓地重修了安景宫,还安排宫人日日打扫,宫人的数量和品阶堪比太后,仗着有皇子傍身的刘贵妃曾带人来找茬,反被蒋战威捉到把柄,被逼着在安景宫门口跪了一天一夜,从此再无人敢公然挑战战王的权威。
后宫里的消息一向灵通,前殿的早朝还在议事,蒋战威带人进安景宫的事已落进了个别后妃的耳朵里。